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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棚》纪实小说连载(一)
《墓棚》
琼瑶贺词
湖北省恩施州鹤峰县邬阳乡斑竹——墓棚所在地
邬阳全貌
作者的话:十年呕心呖血写了这部长篇。但因才疏学浅,力不从心,故文笔粗糙低劣,很不成文。假如您想要一本文学性较强的作品,最好请您不要买这本书,免得破费,免得浪费了您宝贵的时间。
不过,您听说过一个女人去世了,一个男人在她的坟墓上搭起一个棚,架起一个铺,从此就日日夜夜孤孤单单守在那,任人耻笑辱骂,不管酷署严冬,他都毫不在乎,至今十八年了,十八年岁月风霜,须发皆白,十八年无怨无悔,坚守不移的吗?尤其是在花天酒地的今日世界,您不觉得奇怪吗?您不觉得这男人为什么这样痴迷,这女人为什么有那样大的魅力?您不觉得人间真情无价?
她,终年21岁。一朵花儿落了,让人销魂。有谁知晓,她是一个聪明美丽,才华超俗,情感真挚,品质高尚的贞洁女?
她走了,匆匆地走了,永远的走了,却把爱心留在人间。
她短促的一生,苦难的一生,神奇的一生,留下了许多耐人寻味的故事。
本是小人物不可能有什么大作为,可是金子只要是纯的一样的闪耀。山里的花儿不曾悦目,却独有她质地纯朴、清香。
我写的就是这样一个真实的故事。可贵之处就在于“真实”二字。没有一点儿造作,没有一点修饰,真挚的情感,朴实无华的语言,原汁原味,就像野生动植物一样。恐怕当今世界这样还带有原始泥土味的作品还很少吧,不知您喜不喜欢。不瞒您说,就连那些神奇的现象也全都是真实的。尽管神奇的现象非亲眼目睹是不会使人相信的。但我还是把它原原本本地写下来了,因为我相信科学是没有顶点的,今天神奇的,不可理解的东西,说不定明天就会被科学所揭示。总多,我把真实捧给读者,让人们去评说,我将无愧于读者。
书中也插述了发生在“动乱岁月”中的骇人听闻的“高峰事件”,因为时过境迁,老一辈历史的见证人走了,倘若后辈们回一声:“‘什么历史’,什么是‘高峰事件’”何人回答?倘若后辈们回首那段历史,只见一个深深的空洞,恐怕任何“遗憾”、“愧疚”都不能弥补遗漏的历史。历史的教训是可贵的,是用血写成的,历史的教训不可忘记!而且,“高峰事件”也是张海波一段血淋淋的人生路。
我写《墓棚》,常把心痛按压在桌棱上,泪水悄悄润湿了稿纸。十年艰辛磨损了双目,磨白了头。巴东县公安局的陈永红同志看完了初稿来信说:“世界上的书大多是用笔写的,极少是用心写的,您的书不仅是用心写的,而且是用心血写成的,字里行间分明还流淌着血和泪。读您的书比读著名作家的作品还感兴趣,因为她纯朴、真挚。”
《墓棚》问世绝非我个人的能力所为。借此付梓之机,谨向热诚支持、关爱、赞助我的,(按时间先后为序)台湾著名作家琼瑶女士,平鑫涛先生;湖北卫视;恩施州宣传部部长程远斌;鹤峰县县长吴红娅;县政协主席胡巨寿;县政法委副书记向端生;县旅游局局长杨秀武;县民宗旨局;湖北长友公司;县桃花山水电公司;县电力公司;县建设局;县地税局;湖北长友公司;县桃花山水电公司;县电力公司;县建设局;县地税局;县有德畜牧公司;县房地产局;县德胜房地产建筑公司;县人保公司;县综艺石业公司;县教育局;县国税局;县工商局;县好利多超市;县水利局;恩施州地税局;州民委;州国税局;邬阳乡政府;邬阳民族中心学校,表示衷心感谢!致礼!限于篇幅,关爱支持者盛多,未可一一列举,深致兼意。 碧辉2004年8月
知多少疯言笑语 藏真情墓棚揭秘
快要过年了,我又回到了鄂西鹤峰邬阳镇我的故乡。
当我从烦闷的中巴车箱里走出来,顿时觉得有一种清新而寒冷而舒展的感觉。雪不大,还在飞飞扬扬。街道上没有积雪,也没有好多水。几年没回,邬阳小镇的变化真大,往日的污泥浊水坑坑洼洼不见了,呈现在眼前的是又宽敞又平坦的水泥浇注的街道;往日破旧的小木屋不见了,全是各式各样的高楼平房,真还认不出谁家是谁家了;往日邬阳没有汽车,现在大大小小的汽车也不少了,大客车、小汽车、中巴车、货车,还有麻木。有的停着,有的在滚动,发出轰鸣声。
街上的人也比往日多得多了,有穿着花花绿绿的姑娘,有提着大包小包双双对对从外地赶回家过年的,有背着背篓买过年货的,还有乘着冬闲时节办喜事的。你看,那几对青年男女正在挑选时新的服装,比比试试的,从他们的眼神、喜色,从他们说话的音调和姿态,从他们身边放着的一背篓货物,我敢断定他们正是在为自己操忙人生大喜事哩!唉,管他哩,他办他的喜事与我何干。
商店摊点也很多,可以说是接二连三。不过再也没有一家国营商店和供销合作社了,供销社的牌子还是挂着的,但里面都是拍卖给私人了。货物也很充足,堆积的满柜满架,花花绿绿,金光闪闪,使人眼花了缭乱。
特别是那几家卖电器的,把音响放得不可再大了,好像要压倒汽车的轰鸣声和喇叭声才显得出音响的威力,很显然,这不是为了娱乐和欣赏,起码大部分不是,而只是为了炫耀为了竞争,就连几家杂货铺也不放过利用音响招引顾客的机会。乍到邬阳倒也觉得热闹,时间一长就难免生出几分厌烦的情结。你看,那汽车的轰鸣声、喇叭声、音响的歌曲声,突然爆发的鞭炮声,人的喧闹声,交相混杂,形成一种说不清的噪声,要问问商品,谈谈价格、或者交谈什么的也就不得不提高噪门。
总之,不管是从声响还是从行动,人们就像漫天飞舞的雪花看谁先飘落到地一样地匆匆忙忙,显现出竞争的气氛也是现出山村小镇快要过年的气氛,噪声起到了精神的催促的作用。使人不得不加快脚步,赶紧生活。
我走进一家酒店,酒店里也放着音响。餐桌上有打牌的、有打麻将的,有攀酒划拳的,五花八门,喝醉了就胡闹,输了不给钱就打架,拉帮结派。据说这类事在这里还并不少见。幸好,我在这里还没碰上打架斗殴的事。
这里闲聊的人也不少,聊得乐哈哈的。而我却有点答不上腔。只是偶尔钻进耳朵几句也就听出个八九不离十了。聊的主要内容是哪家又盖了多大的平顶房,哪个又赚了多少钱,某人又结了个好婚,对新娘评头品足一番,嫁妆好多好多,整了好多桌酒席,收了好多人情钱,是赚是亏等等。诸如此类永远也讲不完的话题。当然,也有谈生意经的。细听起来中心议题就是一个“钱”。有钱就能盖高楼,有钱就能摆阔气,有钱就能找漂亮的女人,甚至有钱就能欺负人。有钱人的姿态、语言就大不相同。为了钱,可以不择手段,可以尔虞我诈,可以六亲不顾,可以不讲忠孝信义,可以玩命!不知怎么的,在我心中隐约有一种感觉,这世界似乎是花花的。看到的也好,听到的也好,人们心中所想的也好,似乎都是花花的。整个世界都醉在花天酒地之是摇摇晃晃。真情,朴实,究竟还有没有呢?
我正在胡思乱想,却被靠窗户那边传来的话题打断了我的思路。那里挤着一堆人,大多是青年人,也有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还有两个女的。
“你说,这人也怪不怪,人死了还能活吗?在坟山头上搭个棚,守在那,有什么意思?还能守得活吗?”
“活没活你怎么知道?也许还能守得活呢?半夜时候从坟墓里钻了出来呢?哈哈......哈哈。”
“我没看见过,自古到今没看到过在坟山头上搭棚和死人睡在一起的。出丑卖怪。世上再就没有姑娘家了?妻子如衣服,脱了一件又一件,妻子如同洗脚水,泼了一盆又一盆。象没看到过姑娘家的,真不知道丢人,还搭个棚守在那儿,有何益?”
“......不对,人家那才叫感情哩!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嘛......哈哈......哈哈......。”
“感情?人死了还有个什么感情?她还能跟他弄饭吃?还能抱着他睡觉吗?梁山伯、祝英台那是假的,是人编造的,只有书呆子才会相信,世上真有那样好的?你看到哪个坟山炸尸的?纯粹是神经前不见古人,没鸡八吊事,哪个不笑?哪个不辱骂?哪个又不把他看得分文不值?我们也劝过他,叫他另外再找一个,胡明金五十多岁了,又是个残疾人,还找个二十一岁的花姑娘哩!他总比姓胡的强些吧?还是国家教师,拿国家工资的人,你说他怎的?他直摇头,一言不发,他要是死守着那堆土,就让他守吧,看他能守得活不?这人太倔巴了。”
“咿,他搭个棚就没人管吗?”
“怎么管?象小孩子,还没说上三句就器起来了,你还怎么管?开始搭棚的时候,老五不准搭,要跟他掀掉,他也不对抗,你掀一次我搭一次,你掀十次我搭十次。你还掀吗?只好让他去搞。他找谁谁不帮他,看他一个人去搞。那他有劲,不分表晴下雨,每天搬木料搭棚,搞得黑汗水流。好多看稀厅的当面指责、讥笑、挖苦、辱骂,他就象没长耳朵一样,他搞他的,这种人把他有什么法?嗨,你还不知道,没搭棚之先,他就常常睡在她的坟墓上,有时又抱着她的照片满山跑,狂喊乱叫,几次还跑到邬阳街上来了哩。有时深更半夜又在坟墓那唱歌,唱一会又器一会......”
“他也算胆子大,就没有人吓过他?”
“有,有一次我们就去吓过他。深夜,我们几个悄悄来到墓棚外边,捏着鼻子装鬼叫,又抓他的板壁,开始没有动静,后来他在里面大吼一声‘谁,不要命了就来吓我!’我们都笑起来,走了。还有人也太缺德,跟他墓棚里放了一根菜花蛇,也没有把他吓走。”
“......人家说他钱没有销路了,我看一点也不假,我还真看见过一次。有好几年了,一天我从他墓棚后面过路,因为挨着墓棚后面就有一条小路,我们经常从那里过路,这天我听到墓棚里咕喽咕喽有人讲话,我轻脚轻手趴在板壁缝里往里一看,你说我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
“他正在墓门前往火盆里烧衣服哩!”
“烧他女人的旧衣服?”
“不是,他女人的旧衣服是他的心肝宝贝,抱起睡觉的,他怎么能舍得烧呢?是才买的最好的新衣服。他边烧还边唠叨:‘我对不起你,你跟着我太遭孽了,衣服都没跟给买件好的,现在我有钱了,社会上也有好衣服了,我看到和你年龄差不多的姑娘都穿那么好,我心中就难过,就跟你买了一套,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你要什么就跟我报梦......’我看了又好笑又不忍笑,这人怎么这么愚蠢,花钱买衣服跟死鬼烧。”
“哈......哈......哈......人家钱没有销路了你说怎么办?”
“自从他在那儿搭了个墓棚,不分远近的人冤着路都要来看稀厅,连县长都来看过。还有记者,还有县教委的什么主任。我们以为他们看了会一家要他拆掉,可是没有什么反应,有人还在县长面前造他的状,说他这样搞影响不好,可是县长说啊,什么影响不好?好多家庭打打闹闹那影响就好?能有他这种感情吗?家庭是社会的小单位,家家户户都很和美我们这个社会不就很美了吗?”
说话的人边说边学着县长的姿态和腔调,惹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就这样七嘴八舌的聊着笑着......
反正今天是走不了了,还有二十多里山路。于是我就在这家酒店住宿了。
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那七嘴八舌并带有几分讥讽嘲笑和粗野味的对话还在我耳边飞舞。他们所说的他好像很痴,痴得那么可笑,痴得那么愚蠢,痴得那么倔巴。特别是在花天酒地快节奏的今日世界,人皆陶醉于竞争和享乐之中,他却孤苦自守,的确使人难以理解。我首先是感到新奇,慢慢我恍惚发现这痴的背后隐藏着真挚。然而是,人们各自忙着各人的事,各人的处境不同,文化层次不同,情感也就不同,因此对真挚的理解也就不同。智者哀之愚者乐也就难免于现实。
第二天清晨,雪花还在不紧不慢地飞扬,一夜之间街道、房顶、山都被积雪改变了本色,染成一片银白。我归心似箭,趁早就踏上了回家的征途。
据说,墓棚在邬阳镇西南大约六七里路的斑竹村,正好是我回家路途的必经之地,邬阳到斑竹修了一条小公路,那是因为贺龙在邬阳闹革命建立过根据地,前几年上面为苏区拨款修建的,因为是乡村公路,又缺少保护,所以路面不宽也不平。平常跑一跑推翻了拉机,小点的货车有时也进去拉点木材。眼下又是年关,又是雪天,连拉石头的拖拉机也没跑了,我只好步行。我边走边想,越想越增添好奇心,反正我今天迟早能到家,路过墓棚又怎么能不进去看一看呢?
根据人们所说的特征,我断定前面那个小木棚就是墓棚,于是我就从外观看起。
墓棚的对面是斑竹小学,站在小学旁边的公路上既可遥望墓棚。但不管你远看近看,若不是听人说过你就只知道那里有个木棚,不知道里面是坟墓。
墓棚坐西朝东,前面很开阔,早晨太阳刚一出山便可照着。后面是一个林木葱浓的小山丘,浓荫常笼罩着墓棚,不过今天已是白雪笼罩。树林里还有许多古墓,有的墓碑断裂,长满青苔,难以认出碑文的只剩下一个土堆,还有的因棺木腐烂而下陷,只留下一个形似棺木的长方形的坑。这些坟墓群离墓棚最近的不过五六尺远。
墓棚所处的地势不十分平,前面比较低。墓前有一个约两平方米的花池,花池中除了质子花、万年青依然傲雪挺立长青,梦花披银含苞而外,其余的都已枯萎埋葬于白雪之中。
墓棚是木质结构,前面四根柱头落地,中间开有双开门,前面和两侧都装着木板,木板和柱头的下脚都已经腐烂。后面是一壁石墙。屋顶盖着杉木树皮和瓦片。从屋顶积雪融化了的地方可以看到杉木皮上黄黑色的青苔。
门框两边,白纸黑字写着两幅对联,一幅是:“无心肚请取笑料,有肚肠闲洒泪花”,横披是“宠辱自如”。另一幅是“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去舒”。
右边的板壁上还贴着一首七律是这样写的:
不信有鬼愿有鬼,
却信人善人不善,
我祭我妻何为耻,
人间真伪有谁断?
爷天哭干江河泪,
俯首再吻墓门干,
吻罢黄土回首笑,
人间美女添愧颜。
看完了这些我很有感触,做试着敲门,只听问了一声“谁呀?”不多一会门慢慢打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自然是开门人的面容,他须发半白,而且很长,一眼就可以看出已经很久很久没理过发了。苦不是我已有思想准备,突然碰着还会吓我一跳。他面容消瘦,额头眼角有几道深深的皱纹,仿佛刻写着他一生悲惨遭遇。眉宇间除了忧郁凄伤之感而外再无别的表情。他用呆滞而带有几分厌倦的目光打量着我,打量得我翔实有点害怕。因为他是守墓人,这里是墓棚,或多或少对我有些心理作用。他站在门边,有点不欢迎我的光临似的。
而我却透过他披散在脸颊的长发和胡须似乎寻找到了一点残存的熟悉的痕迹。于是我便脱口而出问了一句:
“您贵姓?”
“姓张”他简单的回答。
“叫张海波,是吗?”我急切的说出了他的名字。
他点了点头反问了一句:“你是......?”
“我有个笔名叫碧辉,还是在学校你跟我取的呀,忘记了?三十多年了,同班同学。没想到今日在这里网页。”
我这样说老以为他一定很惊喜很激动,可是他仍然只是麻木地点了点头。
我想我没有认错啊!他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呢?我心中的那个热烈奔放,书生意气,奋发进取的年轻小伙子张海波哪里去了呢?在眼前的他身上除了父母造就的残存遗迹而外,再也找不到三十多年前的张海波的影子。完全判若两人。这究竟是为什么?是自然力的作用还是人为的作用?
我说我是从这里回家,顺便来看看。他又迟疑了一下才让开身子,意思是可以让我进去看看。
我还是没有挪动脚步。倒不是害怕,而是被坟前条形供桌上的那张遗像所吸引住了。加上墓棚很窄,进门还放不下一只脚就是两台级碑座,条桌就架在碑座上面,若是进了墓棚就只能站到侧面看,所以正面看遗像唯一只有站在门外。
凭感觉知道这就是遗像。虽然像是周边并没有加黑方框,但是什么人的像还能放在坟墓前面呢?而且,像的前面有插满香签的香炉,用洁白的纸做的白花,像的后面有花圈,花圈靠着一幅垂吊着的布画,布画是白布画着蓝天白云,一仙女飘然而又玉立于白云之上,像的左右两侧有挽联和用白纸做的清明吊。谁也不会怀疑这不是遗像。
可是我却怀疑了“不!这怎么会是遗像呢?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绝对不是遗像!”
是一张十七八岁的姑娘的像。
她,身穿淡黄色方格春装上衣,没有围巾,也没有佩带任何装饰品,只用红头绳扎着两条不长不短乌黑发亮的辫子,额上自然飘散着几缕短发。蛋圆形的脸不胖不瘦。红润的薄嘴唇笑得象一弯新月,微微露出洁白的牙。一双深情而动神的眼睛笑得半眯着。尤其是嘴角边那一对鲜明的小酒窝,特别引人注目。一看就特别逗人喜欢。不管你从哪边看,她的眼神就象在随之而动。
看她的穿着是一个农村姑娘的打扮,看她的容颜神态,应该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女大学生。难怪凡是到过墓棚的人,首先无不是为这张遗像所吸引,所感叹。我当然不例外,久久的凝视而不愿移去。不是因为她美似天仙而产着迷,感慨更多的还是惋惜之情!我没有看到过这样的遗像--一个十七八岁才貌双全的小姑娘的遗像!天哪!这绝不应该是遗像!可是像的下面又明明写着:“女才全梦仙遗容”几个字。我的视线模糊了,我尽量克制自己的感情不让饱含的泪水掉下来,我有什么权力面对人家妻子的遗像掉眼泪呢?我渐渐明白了“无心肝请取笑料,有肚肠闲洒泪花”的含意。
遗像两边的挽联上写着:“音容宛在无寻处,芳魂已云几时还。”
我慢慢走开墓棚。不知为什么,当我来到墓棚之先只是一种好奇,当我来到这墓棚看了这张遗像,好奇和害怕心理一下子烟消云散,除了惋惜而产生的伤感而外,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肃然起敬。不管是对死者还是对守墓人,还是对这神秘的墓棚,都暗暗有一种敬仰之情。这究竟从何说起呢,连我自己也不明白。
墓棚不大,长不过丈余,宽不过丈把,高也七八尺。加上坟墓比较大,又正在墓棚的中间,所以周围的空间就比较狭窄了。只能一人过身,如果进出两个人就得把一个人退回去。再加上活人的生活用具摆设,譬如右边旯旮里就放着土炉子,耳锅、水桶、火盆,还有一个放食品用的小柜柜。还有些东西是死者和活人共用的,譬如除了供桌又是活人的餐桌外,还有这坟墓,这坟墓也是死者和活人共同使用的。
坟墓约有八九尺宽,丈来长,四五尺高,三面已用水泥封好,右侧和墓顶还未封,未封的这一半还是空着的,死者只占了另一半,棺木还是用土掩着的。不用问,这空着的一半是守墓人自己为自己所准备的。其实,还没等到将来,守墓人就已经使用了,守墓人的床铺就是顺着棺木架在坟墓里面空着的这一半的。每到晚上活人和死者便一头躺下,仅隔一层棺木。
有人问他:“你不怕吗?”他说:“怕什么?有鬼我喜欢。有个鬼作伴儿也好,没有鬼又怕什么?人死了不就是这样吗?其实,怕是一种娇气。”
墓头上摆放着几个陈旧了的花圈。斜插着十多串用白纸做的“清明吊”,一串比一串逐渐转新,标志着守墓人每逢清明节蔡插一次,死者已经离开人间十多年了。
坟墓前面靠着坟墓放着一块墓碑,碑文还只刻写了一边,也还没有正式树立。墓碑上刻写着:
才教
女师
全张
梦海
仙波
夫
妻
之
墓
公元一九六四年冬月二十日出生于斑竹一九八六年五月二十日病逝于邬阳关
自幼颖慧且清莲 长亦端庄人敬羡
才华超俗未露时 寒窗烛影度华年
切切衷情终无情 匆匆芳龄别人间 愚夫题
班竹一枝千滴泪 洒向人间都是怨 一九八七
墓棚里面并不暗淡,没有阴暗可怕的感觉。除了前面有两个糊着胶纸的窗户,棚顶上还盖了几匹玻璃瓦。
坟墓后面的墙壁上悬挂着三张梦仙的彩色画像,是海波自己画的,虽然有点缺乏艺术感,看起来还是和照片差不多,有两张是半身的,一张是全身的。
画像的两侧悬挂着一幅挽联,上联是“黄梁梦中家万里”,下联是“杜鹃枝上夜三更”,两侧还有两侧遗言摘抄,一则是“......人的价值不在于他有显赫的地位优厚的待遇,而在于他有圣洁的灵魂纯真的感情。一九八五年四月。”一则是:“......有缘千里能相会,谁说世上无巧合、污泥浊水无损于千修荷本色。我爱你,爱你的人才,更爱你高尚的品格。一九八五年四月。”
墙上用红油漆写着几个大家:
“在成功者的背后必定有一个伟大的女性,她或者是妻子或者是母亲。一九八七年五月。”
墓棚右边的板壁上贴着一张题为“怀妻”的诗,诗中写道:
又是五月花重开,
不见离人日成载
忍泪失声向苍穹,
几时真有鬼魂来?
还且张白纸上写着:
“有人说名人的古怪行为是天才和独创的标志,凡人的古怪行为是神经有了毛病。我是凡人,神经也没有毛病。因为我只觉得高贵的依然是朴实的。”
墓棚的右侧板壁上,贴着用大红蜡光纸和绿色蜡光剪贴的大囍字,已经灰暗陈旧了。两边贴着用红虹光纸写的对联,上联:“几度风光知何了”;下联:“一梦依稀是今朝”;横披:“神仙知否”。这是他俩当年结婚时的对联。我很看了一会,但不解其中意。
右边还有一张遗言摘抄:
“我多么想永远和你在一起,我又怎么不留恋人生哩!可是有什么办法哩!时间越是不多了才越是感到珍贵。我去了,给我穿我们结婚时的那套衣服,那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刻。我的那些旧衣服就给你留着,你再就没有伴伴了哩!看到我穿过的衣服就像看到我一样。我等你......我走了有人还要欺负你的。你可保重,你莫哭哩。其实也没有什么,天下事无非是戏,世间人何必认真?在历史的长河里,一个人的沉、浮,浮,也只是短暂的,沉,才是永恒的。即使是顶到立地的英雄豪杰,最后也免不了随着大江东去而淘尽......,然而,愁叹“人生如梦”是不可取的,要有闻鸡起舞、沉舟侧畔千帆过的精神。人生不无坎坷,清贫不无欢乐。天下无不可了之事。愿你笑口常开,乐观对待现实。”
1986年5月
读完了遗言摘抄,回过头来守墓人还在那儿呆若木鸡,一言不发,毫无表情。
我说:“老张,你何苦还要这样折磨自己呢?”
他没有急于回答我,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目光中很大成份是在衡量审试我的为人,然后他叹了一口气说:
“唉!假如我还有一条可以选择的路,我也会像正常人一样活。”
终于,分别了三十多年的老同学我们又重新认识了。
他给火盆里加了几块木炭,又给我泡了一杯茶,问我冷不冷,要我把鞋子换一下,然后在我的追问和恳求下,他开始讲起了他与她的故事。
望长空梦仙下凡 拜义父漫步人生
那是1980年暑假前的一天,下了课,回到我的办公室兼卧室。倒了杯开水。行为表现大椅子上一坐就迷迷糊糊地出去了。本来,应该经过楼道下板梯才能出去。可我却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操场上。茫无意识地仰望天空,只见东北天空一朵白云上站着一位仙女,笑眯眯地望着我。非常鲜明。就像舞台灯光聚焦,像晴天白日一样清晰明亮。她头上青丝云发,斜插点点钗玉。身穿红绿丝绸,腰系飘带。白净的脸蛋,红润的嘴唇。一双明亮的眼睛似明星闪亮对圆圆的小酒窝似晓荷露珠。笑似有声又无声,言似有语又无语。似婷婷玉立,似飘然起舞。美丽而庄重,高雅而贞朴。虽然在天空,却恰似咫尺。我,又惊又喜!情不自禁地暗自呼叫:“奇迹!奇迹!仙女!仙女!”我急转身呼喊:“看,奇迹!奇迹!仙女!仙女!”可是四下里一个人也没有。恰似黄昏时分。我再回过头来,那仙女已飘然落地,站在离我约百米远的斜坡上,仍然是笑眯眯地望着我,衣衫似乎还在飘动。我心里顿时意识到:“哦,她是我的妻子,是专门来找我的。”只在这一瞬间我的感觉全变了,不再惊奇,似乎一切都很自然,很正常。果然,她沿着一条荒废了的公路朝我轻飘飘地走来。她来到我的身边,因为是夫妻很随便,都没说什么表情的客套话,便手挽手沿着她来的那条路返回走去。路上都长满了青草。她用左手腕挽着我的右手腕。清清楚楚地与她挽手同行,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紧紧地挽着,身子贴得很近。一路无话,只是默默地走着。我心里感觉到又高兴又忧虑,高兴的是有这样一位仙女妻自然高兴。忧虑的是,似乎我早就知道 她身患一疾,为她的疾病而忧虑,而闷闷不乐。我们默默地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她原先降落时站立过的地方,也就是道路拐弯的地方,我们这样挽着的她却突然不见了,我还这样空空地挽着哩!我惊呆了,赶忙四下观望寻视,我不相信她就这样走了。可是四下里只是荒野、空旷,不见踪影。我愣住了--独我痴痴地在那孤野空旷的荒地。
醒来时我依然坐在办公桌前那把大椅子上。睁开眼看了看屋里的摆设,是我的住房。茶杯里的开水还在冒热气。楼下传来学生的吵闹声。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肉体根本就没离开过,哪儿也没去呀?!是幻觉?是梦?为什么又那样真真切切明明白白?奇怪!
第三天学校放了暑假。老师照例要到公社或县里集中整顿,改造思想,叫做集训。今年是在邬阳公社邬阳小学集训。
太阳象一盆火,烤得庄稼流油大地发烫。我背着行李,带着独生小女孩,爬山涉水步行三十眵里山路到邬阳小学参加教师集训。
邬阳小学在邬阳中学的背后,仅隔一个操场。邬阳中学是文革后期办起来的高中班,也有初中班,叫完全中学,是贫下中农管理学校的产物。但不管中学还是小学都是一条狭长的破旧的木房子。
下午我到了邬阳小学,刚把行李放好转身来到台阶上乘凉,只见从中学礼堂那边跑来一个欢快活泼的女孩,简直笑成了一朵花。
还在操场中间就欢快地叫了我一声:“张老师。”然后才依次喊其他的老师。
我答应了一声,但并不认识,待她走近了我才问她:“你怎么认得我的?”
她嫣然一笑:“您忘记了?”
她站在我的面前,我一边搜寻着记忆,一边仔细地看了她一眼,我感到惊讶!我教过那么多的学生,没见过象她这般模样一见面就特别逗人喜欢的。她天姿美丽,更加上活泼大方和毫无羞涩的甜甜的笑容,显得格外美丽可爱。少女的美是纯贞的,也是没有什么可以比喻形容的。她穿着朴素,朴素才更显得纯贞的美。圆圆的脸蛋。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一对可爱的小酒窝。两条黑得发亮的辫子忥丰红头绳,就象河里的鱼儿。红润的嘴唇,说起话来声音不大但特别悦耳动听。句句在理,句句动情。我觉得似乎有点面熟,好象在哪儿见过,可是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于是我又问了她一句:
“怎么忘记了?我们在哪儿见过?”
她又瞅我一笑:
“前天。”
‘前天?前天还没有放假,我根本就没有出过门,前天会在哪里见过她呢?在我曾经教过的长长的学生队伍一中也没有她呀!她是谁?’我暗自打开记忆的匣子翻来找去,没有找着,唉,我这人怎么这么糊涂!再也不好意思多问了。当然,无论如何我也绝不会把她和前天做的那个奇妙的梦联系在一起的。
她手里拿着一叠照片,是来跟 她的老师和同学赠送毕业留念照片的。这是我才知道她是邬阳初中毕业的学生。
我见她给我身边的人都送了照片,她又那么逗人喜欢,我就顺口逗她一句:
‘赶人看待呀,就不给我一张?’
她略一思索又是一笑,说:
‘给您一张。’
送了照片接着又说:
‘您休息时间到我家里去玩。’
‘你在哪个屋里住?’我以为她就在邬阳学校边近住,想她指给我看一看。
她却答非所问地回答我:
‘这去不远哩。’
‘有多远?’
‘只有七八里路。’
‘哦,那我不去,肯定不去。’稍停,我又问:
‘七八里路,叫什么地方?’
她没有回答我,顺手从我的手上抽回那张照片,蹲在阶沿上,在照片的背面写着:斑竹大队,四生产队,全梦仙。
送了照片她要回家了,走的时候又给了我一个笑脸,说声:“我走了。”走不多远以回过头来朝我挥了挥手说声“拜拜”。我也随即握手了一下手。
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衬衣,在夕阳的光罩里飘飘悠悠象一团火焰渐渐远去。
梦仙回家了,我开了几天会,受了几天批斗和思想改造,又回到了高峰中小学。那时候还兴贫下中农管理学校,小学附设初中班,称为“中小学”。
下学期又开学了。我还是任初中毕业班的政治、语文、物理、化学四门主课的教学和班主任工作,因为我是长期挨整的人,领导安排什么就得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干,无权推脱。在学校里我的工作量最生,工资最低,压得我成天抬不起头来。
新学期大约又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一天下了课,邮递员递给我一封信,我不相信这世界上还有谁给我写信。我整天都是闷闷不乐举目无亲,还有谁会给我写信呢?暑假遇上梦仙的事早已忘记得干干净净。接过信,瞅着信封上的地址:斑竹大队四生产队,还是没有想起来,这是谁写的?拆开信封,看完了信,这才慢慢回想起来,暑假中遇上的那个女孩。可是,仅有一面之交她怎么会给我写信呢?万万没有料想过。信的内容很简单,仅仅只是一个学生对老师的问候而已。我看完了信,出于礼貌,毫不在意地顺手抓起一块纸象开收条一样三言两语的回了信。
不久又收到她第二封信、第三封信。每封信虽不很长,也没有什么实实在在的事,但每封信都 得很有感情,渐渐使我感觉到她的信对我是一种精神安慰,进而产生一种盼望。
第三封信的末了她写了这样一句:‘......假如我能有这样一位干爸爸那该是多么的幸福啊!’
为了这一句,我没有及时给她回信。可是不回信她又会怎么想呢?她一定会急切的盼望着回信。因此,我也急切地考虑了一个星期之后就给她回了信。接收她为我的干女儿。
当时我是这样想的,虽然我曾愤愤不平的发泄过:‘读书是招祸之道,知识乃伤身之剑。’但至今在我心底里还埋藏着一个深深的遗憾--自己没能上大学。本来,你是知道的,我们高中毕业的时候我的成绩也还不错,可是正赶上那个饥荒之年,听了地委的动报告,年轻人热血沸腾,一下子总支,毅然放弃了梦寐以求上清华深造的愿望,响应党的号召回乡务农,立志改变家乡面貌。后来当我后悔的时候事情却早已成为过去。对于大学生的向往仰慕之情已成为折磨,作梦都在学校里。我自己是不可能了,希望寄托在后人身上,我常常这样想:假如我一生能培养出一个大学生来我也就算没有白活。对于倒儿们的希望又一一成了伤心的泡影,没有一个是上大学的材料。梦仙聪明伶俐又有发奋读书的欲望,是大有希望的。收她为义女,培养好上大学。这样既培养了她又了结了我的心愿,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另外,多条亲路也是好事。
我这样想好了,拿起笔就给她回了信,同意收她为义女。
梦仙收到我的信高兴极了。从此我们便成了父女关系。虽然还没有行走过,但已是经常书信来往,逐渐有所了解。
梦仙从小就没有享受一父爱,没叫过一声爹。在她还没有来得及走到人生的时候,爹就匆匆离开了人间。
1964年冬月20日的早晨,本来是晴空万里,却陡然乌去密布下起大雨。她降生了。有人说她是龙降生所以要下雨。还有人说她降生之先看见一颗星星落在她家。人们还以为是火星,都给她家里人说要小心火烛。她家里的人又看到星星是落在外面的台阶上的,赶快出去寻找,什么也没有找着。这都是人们的一些说法。然而,她的的确确生在一个非常贫困,贫困得令人心寒的农民家庭,这倒是实实在在的。一间东倒西歪破烂不堪的小木屋,用几根木权子支撑着,坐南朝北,骑在一条长岭的正中间。屋前狭窄的阶沿下就是水田,屋后的屋檐就搁在土坎上。屋里既矮小狭窄又阴暗潮湿,不仅有蚊虫老鼠,就连蜈蚣和蛇也不少见。由于陈旧和常年烟熏火炕,板壁和楼顶都是黑糊糊的,挂满蛛丝和扬尘吊。进屋就是一种闷臭气味。一张破旧的木床上垫着稻草。一床疙疙瘩瘩的破旧棉絮套着一床补补连连的被套。
母亲生下好,连红苕洋芋都糊不上口,哪有奶喂婴儿呢?常常是儿也哭娘也哭。左右邻居你一碗他一升凑合点,再找一些能发奶的野菜,日子也就一天天熬着过。
为什么会这样贫困呢?那时候是人民公社大集体。农民没有自由,只管蔻不管收获。一年蔻的收获由集体统管,先国家后集体最后剩下的发工分分到农民。一等蔻力一天挣十分得两三角钱,扣除了口粮钱簹得倒找。也就是说劳动一天的报酬还不够一天所吃的饭。这种生产方式说穿了也就是农奴制。梦仙她妈在旧社会缠了一双小脚,每天打早上工,摸黑收工,连走路都跟不上,当然只能算弱劳动力。加上又是富农分子,还得经常受批斗、管制、惩罚。常常连饭也顾不上吃,边上工去边给小梦仙中级里塞个冷洋芋。若是贫下中农倒还有照顾求济,富农成份是敌对阶级。孤儿寡拉扯着几个儿女,怎么会不贫困哩。
梦仙降临天人间来睁眼一看,给她预备的就是这样一个环境,这样一个家庭。这也就是她幼年成长的摇篮。
梦仙从小就帮着妈妈打猪草、挖野菜着妈妈扛锄头,背背篓,人小背篓大,背篓蔸搭在小腿上,一走一搭,真叫人心疼。
七八岁就跟着哥哥姐姐上山捡柴,山很陡,悬崖峭壁。有几次险些掉下山崖。手脚被划破了,鲜血直流,痛得钻心,她强忍着,没有哭出一声。
梦仙看到和她一样大的小娃都背着书我一群一群地去上学,她呆呆地望着,心里好羡慕哟!一天,她终于扑在妈妈怀里,轻声对妈妈说:
“妈妈,我也要去上学,放学了我回来打一背篓猪草,我还刮洋芋。”
妈妈流着眼泪心疼地摸着她的头,心想,人家那是贫下中农的子女,谁叫你妈妈是个分子呢?穷得连饭都没吃的,还读什么书?再说分子的子女读书了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个受管制吗?妈妈没有说出来,怕斜边太好了 的心,就是说出来也说不明白。只是含糊地说了一句:“你现在还小,长大些了再上学。”
哥哥姐姐见她自己要求上学,留在家里也没好多事做,只要她每天打一背篓猪草也就让她上学去。
梦仙上学了,学习很认真,成绩很好,又喜欢帮助别人,不管别人对他怎么样她都是笑眯眯的。学校的老师和同学都非常喜欢她。
早晨她啃几个半生不熟的洋芋果就行为表现学里跑。别的学生背的是书包,穿的是新衣;她背的是猪草背篓,穿的是破衣。晚上放学了,别的学生玩着、跳着,回家吃饭,她饿着肚子也要打齐一背篓猪草。
后来政策放宽了,允许在房前屋后开点零星荒地。那时梦仙才十一岁,放学回家除了打猪草就是挖荒地,年长月勺她一个人挖出了几分地的荒地,还在房前屋后栽了一些芭蕉,她跟妈妈说:“芭蕉又好年又可以喂猪,芭蕉长大了就可以不用打猪草了。”
随着哥哥姐姐长大成人,家境也有所好转。旧屋垮了开始做新屋,梦仙更忙了,除了烧茶煮饭,还要推磨上山捡柴,晚上还要出门请工借东西,硬是顶了一个大人用。有一次晚上她出门请工回家,路边树林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猛地一蹿,把她吓了一跳,跌下坎去了。她小小年岁就象大人一样懂事,一天忙到晚,却又是那样欢欢乐乐。她吃过苦,受过穷,懂得苦和穷的滋味,现在要修新房了,叫她怎么不尽快怎么不乐呢?她根本就没想姊妹长大成人各自成家又会怎么样呢?
1977年梦仙以前三名的成绩考取了初中,全家人都欢嘉,她自己虽然生活清苦,心里却高兴极了。对未来、前途充满希望,开始纺织人生美丽的梦。
她就象出笼的鸟儿,又象阳光草地上欢蹦乱跳的羊羔。星期六她和她的同学一块儿说说笑笑嘻嘻闹闹回家,回家后又是高高兴兴忙忙碌碌做家务、打猪草、推磨、上山捡柴……星期天的下午又自个儿收拾起满满的一背篓,有交给学校伙食团的一星期的包谷粉子、黄豆和蔬菜,有生活用品和学习用品,总共也有二三十斤,从来没有人送过她一回。不过,山里的穷孩子习以为常就不觉得苦。她总是那样的欢乐。春天,她背着背篓踏着上坡下岭的石阶梯、石板桥和长着青草的小路去上学。过了一条小溪又过一条小溪,穿过一片树林又是一片树林。树林里映山红花开了,有红的,有白的,有粉红的,一小朵一小朵集成一大团一大团。映山红开的时候绿叶还没有完全生长,映山红花毫无遮掩的绚丽悦目,一树一树挂满枝头。红的象一团火。白的像一树雪。漫山遍野,简直成了花山。还有一串串闪白闪白的牛五刺花和黄白相间的金银花,散发出阵阵清香。鸟儿在花间林间飞来跳去,况享春光美丽。也许梦仙就是从那时候起爱上了花,爱上了大自然。她背着背篓边走边欣赏,时而易人下背篓陶醉一番,时而又加快脚步赶上段路程。她没有更多的语言来描述,只是感叹地轻轻地说了一句:“大自然真美!”冬天,她还是背着沉沉的背篓从家里到学校,从学校到家里,往返十多里走着这条崎岖的山路--这是她一生中走得最多的一条路。虽然她身上、头上、背篓里已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雪,但她那红红的脸庞总是带着微笑。时而还轻声地哼着小曲,手里揉着雪团儿玩。
她并不贪玩,在学校里她比谁都刻苦认真。因为她受过苦,所以才发奋读书。她立志要做一个对祖国对人民有用的人,就需要学习知识。别人玩耍,她还在教室里读书做作业,有好多次下了晚自习,打了熄灯铃,她还独自在教室里在她亲手用小墨水瓶做的煤油灯下学习,值周老师来了,催她睡觉,她还央求地说:“让我还做一会儿吧,我的作业还没做完,我不会影响别人休息的。”老师望着她,一种疼爱的心情油然而生,也就只好由着她了。假如人能知道生命的时间表她又何必要这样苦苦学习哩!
每当她看到别的学生有爹娘送上学接回家,她的眼神就有点呆,她常常想:‘我的爹是个什么样儿呢,说话是个什么声音呢?听别人说他个子有点大,他一定是一个很慈祥的老父亲,假如他还在,他一定很喜欢我,疼我。我上了初中,他再苦再累也一定要供我读书,一定要给我背吃的亲自送我上学,一定要再三叮咛叫我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我的成绩单、奖状我也一定首先给他看……’
梦仙看完了我认她为干女儿的回信时高兴得蹦真起来,她默默地想:“我有了干爹!我要把他当成我的亲爹一样,他也一定会反我当成他的亲生女儿一样,我要亲亲地叫一声爹,把我心中积怨、情感都叫出来。”
1981年5月20日的中午时分,晴空万里,日头当顶。斑竹园的人们正在地里干活,突然惊天一声巨响,把人们惊起。抬头观看,只见梦仙家对门那三根巨大的自然造化的石柱,中间那根最高的参天石柱不见了,远远望去全是浓烟滚滚,众人目击,烟雾中似乎有一条像传说中的小黄龙一样的东西,被一团烟云裹着时隐时现腾腾升空。人们惊奇之余都跑过云观看,但见那石柱被拦腰截断,四周堆积着大小不等的碎石,横肉断面整齐平整,约有四五十个平方米,断面的正中有一个像锅一样光滑的圆盔。人们惊奇不解,至今还留下这个巨大的石墩。
5月20日这天正是星期天。梦仙初中毕业的时候正赶上初中由两年制度恢复到三年制,所以梦仙初二毕业了就继续读初三。星期天她在家里凉晒衣服,突然一声巨雷,她当场错倒,家里人把她扶到床上时她已昏迷不省。等她醒来她却什么也不知道。从此她就得了病。开始是不思饮食,渐渐有些浮肿,打不起精神。也没作个大病来治,只请乡下医生看过,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开了点药也无济于事。使她伤心的还不在于病本身,而在于正是她初三毕业的时候,真是天不从人愿那!使她失去了升学的机会,这是她最大的痛苦。
后来有人猜测议论,说梦仙是龙降生,那天石柱截断正是有一条小黄龙升天,梦仙当时昏倒决不是因为声波震动或者受了惊吓。要不是还有一段未了情缘,恐怕那天昏迷之后就不会醒来了。
这年腊月,梦仙要接嫂子,这是他们家中的一件大喜事。这几年姐姐出嫁了,妈妈病了,接嫂子添人进口,梦仙当然高兴。她虽然有病也要忙也要累。繁重的家务,内外的安排筹划、出门接客、借办喜事用的东西,来回十多里到邬阳供销社买东西,筹备生活,等等都落在她一个人身上。因为哥哥要上山砍柴,出门挣钱,家中再无劳力。为了接嫂子,她高高兴兴地忙,欢欢喜喜地累,她想,只要把嫂子接进门了一切就好了。多个伴,多个帮手,也多个说话的地方。她没有想嫂子来了会对她怎么样?她也没有想自己已经患了严重的肾炎病,需要好好休息。
她逢人就笑嘻嘻的,因为她心中还藏着另外一个秘密,那就是这次办喜事一定要把干爹接来。她知道路隔十里,从来没行走过,不可能亲自去接,所以她一个多月以前就给我写了信,并约定要我腊月十四就来,‘干女儿腊月十四就到邬阳关来接您。’
可惜,那封信我没有收到,被人私拆了、毁了。
梦仙好不容易盼到了腊月十四。清早起来梳洗之后,又把衣服穿得整整洁洁,只在妈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妈,我接干爹去了。”还没等妈回过神来,她已走出了家门。
她一路小跑就到了邬阳关,那时候的邬阳关,除了公社、供销合作社和粮管所而外,就只有稀稀落荣誉称号几家农户。腊月天很冷,天空飘着淡淡的云,但还是看得清暗淡的太阳。梦仙时而仰望太阳,看看到了什么时候;时而又朝着干爹来的那条路眺望。望着太阳从东边的山顶上升起,又望着太阳正当头顶,她心中盘算着,干爹也应该要来了呀?
等待的滋味只有等待的人才会知道。等不来,离不开,时间过得好慢好慢。这样揣摩,那样分析。着急不行,还得耐着性子等。望着,望着,望到太阳偏西还是没见干爹的影子。
太阳终于落山了。梦仙失望了。她恨不得朝着干爹那方大喊几声。恨不得冲着干爹大发一顿脾气。她放弃家中的一切事满腔热情地来接干爹,以为干爹最迟中午要到邬阳,就可以陪伴着她一起回家。她有好多好多的知心话儿要对干爹说。可闻这么一整天边个人影也没见着回去又怎么好向妈妈哥哥说呢?
但是,她又一想:‘干爹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他为什么没来呢?’
‘莫非是他没收到我的信,那为何前几封信他都能收到?’
‘莫非是我的信寄得太早,他已把日子忘了?’
‘莫非是突然发生了什么重要事,或者是干爹生病了?’
她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天已经完全黑了,她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家。
后来我收到了梦仙埋怨我的一封信。
“爸爸:未必您没有收到我的信?那封信着重写到请爸爸妹妹腊月十四到我家中来玩……并且写到腊月十四我到邬阳来接您们,这天一大早我就跑到邬阳,等啦、望啦,向别人打听啦,一直望到天黑也没来,我好失望啊!只好孤怜怜的一个人回家。”
“爸爸,我都寄拜您快两年了,我想念您,但只是在书信中和您相见,我想来看望您却又不认识路,请您和妹妹五月初五到我家来过端午。如果万一没时间来,放了暑假就一定要来。您们来了,我就和你们一起到你们家里来……”